一夜鬼故事二 茶2
半个时辰后驿站那间狭小得转不开身的客房里霉味混着雨气在空气中弥漫墙角的蛛网挂着水珠像一串串凝固的泪。
王村长坐在我对面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椅腿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声一下下刮着人的耳膜像钝刀在骨头上慢慢磨蹭。
他约莫五十开外身材微胖裹在一件藏青色绸缎长衫里——那料子新得扎眼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领口袖口还带着未褪尽的浆水硬痕挺括得像块铁板与这满是灰垢的客房格格不入倒像是把块锦缎硬生生贴在了土墙之上。
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倒真是好物件油光水滑得像浸了百年的蜜通体透亮不见一丝杂质在昏暗里泛着温润的光。
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动作玉佩在绸缎上轻轻晃动与腰带的金属扣碰出细碎的声倒像是在替主人打着某种隐秘的节拍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尖上。
王村长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像是画师用细笔描上去的每一道皱纹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既显亲切又不失恭敬连眼角的笑纹都像是量着尺子画的。
可那笑意压根没渗进眼里眼仁深处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井眼角纹路里藏着的精明算计像深潭底下盘结的水草在暗处轻轻摇晃稍不留意就要缠上人的脚腕。
他身后站着个小厮脑袋快低到胸口露出的脖颈上有块青紫的勒痕双手捧着个尺许见方的木盒红布裹得严严实实边角处隐约透出沉实的轮廓像是藏着块石头。
小厮将木盒往桌上放时的一声闷响震得桌角积年的灰都簌簌往下掉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撮——那分量绝不止是些寻常礼品。
温大人年轻有为高中金榜真乃我川蜀士林之幸乡梓之福!王村长拱手作揖声音洪亮得能盖过窗外的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嗡嗡的回响震得人耳鼓发麻。
他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眼角堆起的褶子里像藏了蜜糖连说话都带着股甜腻:说来也巧小老儿犬子名唤王憨明日正逢成婚之喜。
听闻大人乃新科贵人文采风流墨宝千金难求。
小老儿斗胆想请大人屈尊移步去寒舍题个喜匾也好让犬子沾沾大人的文曲星气图个吉利彩头。
他说着抬手示意那小厮立刻上前手指麻利得不像个下人三两下解开红布绳。
红布滑落的瞬间木盒盖子被掀开昏暗的光线下两锭赤金元宝躺在猩红丝绒衬垫上黄澄澄的光直刺人眼把周围斑驳的墙皮都映得发亮连空气中的灰尘都染上了金辉。
元宝边缘打磨得锋利冷光森森像两柄小刀子带着股无声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我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指节叩击木头的声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像在数着什么。
目光掠过那刺目的金色落回王村长那张笑脸上:王村长客气了。
为乡梓添彩题字乃读书人分内之事本官自当尽力。
只是这礼金我顿了顿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按朝廷律例恕不能收。
王村长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像被骤冷的天气冻住的湖面嘴角的弧度还凝着眼角的肌肉却在微微抽搐露出底下青白色的筋。
但那僵硬不过一瞬旋即就化了开笑容甚至比刚才更舒展眼角的皱纹都透着仿佛刚才的凝滞从未发生。
大人清正廉明两袖清风真乃我辈楷模!小老儿打心眼里佩服! 他再次拱手腰弯得更低几乎要碰到桌面语气里却缠着股黏糊糊的韧劲像块嚼不烂的糖让人推不开:只是……唉不瞒大人犬子他……自小痴愚心智不全。
能娶上一房媳妇实属祖宗保佑千难万难!明日大喜还望大人务必赏光驾临给小老儿一家添些体面也算是……给这苦命的傻儿冲一冲喜气! 他说这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恳切连声音都染上了点沙哑可眼底深处掠过的那丝急切和探究像针尖似的扎得人心里发紧——他在看我会不会接这个话茬会不会追问那姑娘的来历。
痴傻?我想起方才驿站杂役趁添水时飞快凑到我耳边说的话。
那杂役端着水壶的手都在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惶:大人王村长的独子王憨是个快三十了还不会说话终日涎水顺着下巴淌见人就傻笑去年还把自家鸡窝里的鸡蛋往粪堆里埋……哪家清白姑娘肯嫁? 我端起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粗茶碗沿的茶垢厚得像层痂黑褐色的看着倒像是干涸的血。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我的眼神恰好掩饰住眼底骤然升起的疑虑:哦?不知是哪家贤淑的姑娘有此缘分? 王村长的眼神猛地飘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像块湿抹布把天擦得一片混沌连远处的树影都成了模糊的一团。
他了一声声音飘得像雨丝抓不住: 是……是外地来的孤女命苦得很家里遭了难一路流落至此。
小老儿见她可怜收留在庄子上做些轻省活计。
这姑娘……倒是知恩图报感念收留之恩便应允了这门亲事……也是她的福分。
他说话时许是心绪起伏后颈处浆洗得硬挺的衣领往下滑了些露出一小片皮肤。
就在那颈项与衣领交界的阴影里一块青黑色的印记赫然露了出来! 那印记约莫铜钱大小形状古怪边缘模糊得像被水泡过活像一片被人狠狠揉搓过、又在泥水里沤烂了的茶叶! 更诡异的是印记边缘的皮肤微微凹陷形成一圈细密的褶皱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掐进去再用烧红的烙铁烙过似的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仿佛那不是块胎记而是块长在皮肉里的毒瘤。
我握着茶碗的手指紧了紧碗沿的粗糙硌得掌心发疼指节泛白。
这茶香镇的事怕是比这连绵的阴雨还要缠人一旦沾上身就再难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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