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里有你第549章 二十里地的永诀
承德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硬刀子似的风刮在人脸上生疼。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杂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老三媳妇接到电话赶过来时腿肚子都是软的。
病房里她看见婆婆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原本干练利落的老太太此刻像一片被抽干了水分的枯叶。
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着却认不出围在床边任何一个焦急的面孔。
医生的话冷冰冰地砸下来:“穿刺后遗症中枢神经受损吞咽困难只能靠流食维持。
别在这儿耗着了费用高回县医院吧。
” 于是担架抬着这具失去魂魄的躯壳一路颠簸回到了熟悉的小县城医院。
三个儿子和远嫁的大女儿在最初的忙乱和商议后如同退潮的海水各自带着沉重又现实的理由回到了他们生活的轨道上将沉甸甸的担子撂给了最小的女儿——老三媳妇。
病床前日夜轮转便只剩下老三媳妇和她沉默的丈夫。
她学会了把米粥碾得极细一勺一勺耐心地撬开母亲紧闭的牙关喂进去再小心地擦掉溢出来的汤汁。
她学会了定时翻身、擦洗、更换尿垫处理那些令人难堪的污秽。
病房里弥漫着药味、清洁剂的味道和一种生命缓慢流逝的、无法言说的气息。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重里某个午后阳光斜斜地照在病床的一角老太太干裂的嘴唇忽然嗫嚅了几下。
老三媳妇赶紧凑近去听。
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游丝却异常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小……小娟……小娟啊……” 小娟。
那是她大姐的乳名。
那一刻老三媳妇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母亲混沌的意识深处唯一破茧而出的念想竟是她那个远在二十里地之外、久未露面的大女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鼻尖她背过身去用力眨了眨发热的眼睛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掏出手机。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大姐惯常的、带着点虚浮的声音:“喂?” “姐”老三媳妇的声音有些发涩“妈今天……一直喊你小名一声接一声的。
你……抽空回来看看吧?妈怕是……念着你。
”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大姐那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自己也深信不疑的忧虑:“哎呀我知道我知道妈想我了!我这心里也揪着呢!这不是刚做完心脏手术没多久嘛身体虚得很医生叮嘱千万不能劳累受刺激。
过几天就过几天等我复查完指标都稳当了我立马就去看妈!一定去!”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这“过几天”的承诺是板上钉钉的事。
“过几天”像一个虚幻的肥皂泡。
第一次说时老三媳妇还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待。
她每天给母亲擦脸时会低声说:“妈再等等姐复查完就来了。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毫无反应。
第二次电话催促大姐的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耐烦和不易察觉的推诿:“快了快了这不复查结果有点小波动嘛医生让再观察两天。
你放心妈那儿有你照顾着我一百个放心!等我一好利索马上到!” “过几天”变成了“等复查”又变成了“医生说要静养”。
电话那头信誓旦旦的保证在老三媳妇听来渐渐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二十里地汽车不过一脚油门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每一次通话结束老三媳妇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病床上无知无觉的母亲心就往下沉一分。
病房窗外的天色也随着她心底的希望一日日灰暗下去。
年关将近县城里零星响起了鞭炮声喜庆的红色映着病房惨白的墙显得格外刺眼。
母亲的情况急转直下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除夕夜医院里异常冷清。
老三媳妇和丈夫守在床边窗外是别人家的团圆灯火窗内是生命烛火将熄的寂寥。
她握着母亲枯槁冰凉的手那手再也无法回应她一丝温暖。
老太太偶尔会无意识地抽动一下嘴唇老三媳妇凑近了听却再也听不到那声“小娟”了。
大年初三的深夜寒意最重的时候窗外墨黑一片连零星的鞭炮声也彻底沉寂了。
母亲喉间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在凌晨的寂静中断了。
走得无声无息像一片羽毛飘落。
老三媳妇怔怔地看着监测仪器上拉成一条绝望直线的波纹巨大的悲恸还没来得及爆发就被一种更深、更冷的空洞吞噬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把脸贴在母亲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额头上肩膀无声地剧烈抖动起来。
丈夫红着眼睛去打电话通知哥姐。
最先赶来的是住在县城的二哥和三哥脸上带着宿醉的惺忪和猝不及防的惊愕。
天快亮时大哥一家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小小的病房被悲伤和忙乱填满。
唯独缺了一个人。
电话打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边背景音嘈杂大姐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刻意营造的虚弱:“……妈……没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那套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理由再次流畅地涌出带着夸张的哽咽:“我的妈呀!我这心……我这心受不了啊!我这心脏手术才多久?不能受大刺激啊!我要是回去看见妈那样……我当场就得犯病倒下!老三你……你们理解理解姐吧!姐不是不想去姐是……不敢去啊!我怕……我怕我撑不住……” 电话里传来她压抑的、表演般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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